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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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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杭州市面上的樣茶——也就是評茶時的實物依據,大體上分為烘青樣板、大方樣板、黃湯樣板(即建德、分水二本)、青湯樣板(即東陽、義烏、武義等路烘青),吳升均已爛熟于胸。
他的評茶房設在樓上朝南的大屋里,光線柔和,照得一塵不染的地板,進屋得換鞋子。為了避免陽光直射,窗口還裝了黑色遮光板。
屋里又有兩張評茶臺,漆成黑色的那張靠窗口,評干茶;漆成白色的那張放評茶杯碗,評濕茶。
這些,原本都是繼承了茶清的,沒什么新創意,吳升接手后的大膽革新則是立刻叫人刮目相看的兩樁:一是樣茶每袋抓一把減少成三袋抽一把;二是水傭從百分之二三減到只取百分之一點五。
山客水客爭相傳頌,紛紛擁來,吳升看似虧了,實際賺了。同行中人便氣憤,說是破了做生意之規,茶漆會館要開會聲討。吳升理都不理:“開會?媽爸個賤胎!開會去呀!你們會開完,老子茶葉老早賣光了!”
茶漆會館競拿這流氓老板沒得辦法,只好去找忘憂茶莊。沈綠愛這頭在做郵包生意,顧不過來,便去尋天醉,天醉揮揮手,說:“隨他去,吳升這個好佬,胸脯拍得嘭嘭響,圖個好聽,山客水客也多辛苦,這口飯讓他們吃得爽快一些也好。”
杭天醉沒中有想到,他一進茶行,就有山客朝他吐唾沫星子了。
山客罵著吳升:“你當你是個好東西,騙過了眾人,騙得過我?你和茶清伯比脫頭脫腳了!茶清伯會把一級龍井評成二級?”
吳升一只手擼著嘉喬,一只手拿著一根茶梗,問:“這茶梗哪里來的?”
“茶梗明明是你放進去的,你要加害于我啊。”
“你叫孩子說,小孩不說謊話。孩子一直在旁邊看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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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西茶苗在遙遠的南亞次大陸迅速繁殖之際,它的故鄉對它的行蹤幾乎一無所知。上世紀中葉,這個清帝國的富庶省份,正在一場大戰亂之中。
東南一隅的浙江,本來有著性情溫和的歲節和濕潤多情的雨季。縹緲的霧氣在清晨與傍晚繚繞省城杭州的三面峰巒,那里是小葉種灌木茶林生長的舒適溫床。
憤怒的拜信上帝教的中國南方的農民們,聚集為太平軍,頭上裹著紅巾,被稱之為長毛,占據了這個茶商云集的集散之地。
同治三年,歲在甲子,春三月三十日,駐扎杭州的太平軍彈盡糧絕,在死守兩年三個月之后,終于在夜半時分,撤出武林門,退向德清。
次日,余杭相繼失守,清軍人城。
馬戛爾尼和長毛都不會對位居杭州城羊壩頭忘憂茶莊的杭老板產生實質性的影響。同樣也染上了芙蓉癮的中年男人,繼承了杭氏家族綿延不絕的茶之產業,系有忘憂茶莊一座、忘憂樓府數進。涌金門的忘憂茶樓一幢,昔因抽大煙之故,易手他人。
沉醉在煙氣中的杭老板,與他共讀過同一私塾的郊外三家村小地主林秀才,均為樂天知命之人。他們有著自己的生存方式,對朝廷和國家都缺乏必要的熱情。官府也罷,長毛也罷,首先不要影 響他們發財致富,其次不要影響他們婚喪嫁娶。說實話,長毛對忘 憂茶莊倒也不薄,發給它“店憑”,準它開業經營,茶莊所在地,又是 太平軍劃出的買賣街,長毛也要喝茶的,茶莊生意倒也興旺。
至于三家村小地主林秀才經營的幾十畝藕田,夏來都開荷花,秋去都生藕節,天道有常,無須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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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第一部《南方有嘉木》、第二部《不夜之侯》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第三部為《筑草為城》。
《茶人三部曲:全3冊》以綠茶之都杭州的忘憂茶莊主人杭九齋家族四代人起伏跌宕的命運變化為主線,塑造了杭天醉、杭嘉和、趙寄客、沈綠愛等各具不同社會意義和藝術光彩的人物形象,展現了在憂患深重的人生道路上堅忍負重、蕩污滌垢、流血犧牲仍掙扎前行的杭州茶人的氣質和風神,寄寓著中華民族求生存、求發展的堅毅精神和酷愛自由、向往光明的理想傾向。
茶的清香、血的蒸氣、心的碰撞、愛的糾纏,在作者清麗柔婉而勁力內斂的筆下交織;世紀風云、杭城史影、茶業興衰、茶人情致,相互映帶,熔于一爐,顯示了作者在當前尤為難得的嚴謹明達的史識和大規模描寫社會現象的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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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旭烽,浙江農林大學教授、茶文化學科帶頭人,茶學與茶文化學院名譽院長,國家一級作家,第五屆茅盾文學獎得主,中國國際茶文化研究會理事,浙江省茶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國家首批“四個一批”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得者,浙江省中青年科技突出成就獲得者,四次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1980年開始進行文學創作,迄今共發表約1000多萬字作品,作品涵蓋小說、散文、戲曲、話劇、隨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