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正好看且深入的反映明末士人的小說。
當今文人心靈的歷史回聲。
第四節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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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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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把頭發緊緊攥在手里,開始像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似的,急速地走來走去,嘴里忿忿地問:
“那么老爺呢?老爺他怎樣?”
“哦,老爺,老爺……”
“算了!”紅情訥訥的樣子,愈加激起柳如是的怒火。她咬牙切齒地說:“什么‘眷眷此情,更更是心’,哼,說得好聽!虧他還有臉寫在紙上,巴巴地送來給我!也不打聽聽打聽,老娘是什么人,會信這一套!去——”她一把抓起案上那張詩箋,用力朝地下一摔,“把這破紙片兒給他退回去,就說本夫人不要!”
阮大鋮愁眉苦臉地坐在石巢園的書房里,望著墻上那幅《百子山樵笠屐圖》發呆。這幅畫是十年前,他從懷寧家鄉搬到南京來住下不久,花了二十兩銀子,央一位寫真名手畫的。畫中那個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的大胡子中年人,就是阮大鋮本人。當時畫成之后,不少人看過,都說十足就像阮大鋮的模樣,豈止像而已,簡直就是“形神兼備,氣韻生動”!阮大鋮聽了,十分高興,特地派人拿去精工裝裱好,把它掛在書房正中的墻上。每逢有新來的客人參觀到這里,他就特意致電給客人看,同時喋喋不休地說起自己如何“少負向、禽之志”,一心向慕山林,如今遭到罷官斥逐,倒成全了自己的“初志”,實在是一件大幸事!然后,他就烏溜溜的眼睛斜睨著對方,神秘地壓低聲音問:“聽說朝廷不久就要開黨禁,平凡起用一批人,真擔心我到時又悠閑不成了!嗯,你可有什么消息嗎?”不過,這只是起始幾年才這樣,到后來,時光一年一年地過去,開放黨禁卻好無影跡,阮大鋮就不由得焦急起來,漸漸懷疑當初掛這樣一幅畫是否明智;如果一開始就把畫中那個自己畫成頭戴烏紗帽、身穿圓領緋袍的話,會不會好一點?不過,他沒有馬上把畫收起來,而是作為補救措施,在畫的兩旁掛起一幅對聯,寫上“有官萬事足,無子一身輕”兩句話。
現在,兩個朋友默默地走在狹長而寒傖的街巷里,誰也沒有說話。就黃宗羲而言,并非不想開口,只因顧杲始終保持著陰郁的沉默,使他失去了交談的對象。不過,越是這樣,黃宗羲就越覺得,老朋友今天的情形相當反常,說不定當真會出事。雖然紹興那一次,他費了好大的勁,總算促使老師劉宗周放棄了殉國的念頭,但在前來南京的途中,仍然不斷聽說有人因為悲痛過度而自尋短見的。只到昨天,他還聽說南京的兵備副使梁亭表,至今還在痛哭絕食,決心隨先帝于地下。但北京的事變對人心的沖擊實在太大,任何意外的情形都有可能發生。所以,見朋友始終不肯吐露口風,黃宗羲只有寸步不離地跟著,以防萬一。
這一次,柳如是沒有再抗拒。當紅情伸出手去攙扶時,她默默地轉過身,踏上了通向內宅的路徑。
錢謙益目不轉睛地望著。待到那一群女人轉過復廊,消失不見了之后,他又在原地徘徊了一下,這才抖擻起精神,默默地跟在后面。
這時,雖說已經天亮,但密布的雨云卻使天地籠罩在沉沉的陰影之中。向東望去,一股朝霞正緩慢地、滯澀地冒出來,在天地交接之處不斷地堆積著,擴展著,看上去,就像一灘殷紅的鮮血。
不過,自從一年多前,由大清國攝政王多爾袞統率的八旗大軍進駐北京以來,情形就發生了根本的變化。這些來自山海關外的進入者,衣冠之奇自不待言,腦后還怵人地拖著一根長辮子。在入城之后的第二天,他們就下達了一道措辭強硬的命令,宣布自即日起,內城全部劃歸軍隊駐扎。原有的居民,不論是官員還是百姓,一律搬出外城區居住。敢有違抗者,以軍法論處。
對于這樣一道命令,在前朝崇禎乃至更早的那些皇帝在位時,或許還會有人敢于諍諫,但是,自從經歷了李自成攻陷北京的奇禍巨變,即便是過去最有頭臉的那些人物,也因為大明王朝無可挽回的覆滅,變得終日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面對儼然以新主子自居的進入者,他們可是一點勇氣也鼓不起來了。結果,經過十來天雞飛狗走的混亂,原來居住在內城的人家,便像猛然刮來一陣狂風似的,一股腦兒搬到了外城,在窮街陋巷中挨挨擠擠地安頓下來。其中宣武門外一帶,大約街巷房舍與別處相比,要稍微像樣一點,于是又不約而同成了上流人家的匯聚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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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斯奮,1944年生,祖籍廣東中山,1967年中山大學中文系畢業。現為廣東省文聯主席,廣東畫院院長。著有長篇歷史小說《白門柳》,學術合著作《陳寅恪晚年詩文》,另有《黃節詩選》《蘇曼殊詩箋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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