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齊爾是一位主要創作于次世界大戰前后的奧地利大家,也是西方日耳曼學中的一大熱門。他經歷過被遺忘和被追捧,但始終沒有經歷過超越小圈子的閱讀和接受。長篇巨著《沒有個性的人》是穆齊爾重要的作品,蘊含厚重的基本主題、人物形象和反諷手法,成為二十世紀影響的文學作品之一。
穆齊爾于一九二一年開始創作這部鴻篇巨制,計劃出三卷本,直到一九四二年去世也未能終完成,而是留下一萬兩千頁、十萬個注釋和出處指南的遺稿,日后的出版者據此想象出小說的后續情況。整個創作過程經歷了其為艱難困厄的生存時期,主人公烏爾里希試圖以旨在了解社會一切領域的實踐活動來構建自己的一生。小說圍繞“平行行動”塑造了“沒有個性的人”和他活動圈里的一系列人物,繪制了一幅奧地利貴族、上層資產者和知識階層的風俗畫,反映了次世界大戰前奧地利社會精神狀態的典型特質。
一九九九年,應德國貝塔斯曼文學家出版社和慕尼黑文學之家的要求,由作家、評論家和德語語言文學專家各三十三名組成的評委會評出了一份二十世紀重要的德語長篇小說名單,位居榜首的就是《沒有個性的人》。

基本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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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上空有一個低壓槽,它向東移動,和籠罩在俄羅斯上空的高壓槽相匯合,還看不出有向北移避開這個高壓槽的跡象。等溫線和等夏溫線對此負有責任。空氣溫度與年平均溫度,與冷月份和熱月份的溫度以及與周期不定的月氣溫變動處于一種有序的關系之中。太陽、月亮的升起和下落,月亮、金星、土星環的亮度變化以及許多別的重要現象都與天文年鑒里的預言相吻合。空氣里的水蒸汽達到膨脹力,空氣的濕度是低的。一句話,這句話頗能說明實際情況,盡管有一些不時髦:這是一九一三年八月里的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汽車從狹窄、深邃的街道急速駛進明亮、平坦的場所。片片纖云給步行者送來陰影。速度表上的指針有力地晃動,后來在經過不多幾次振蕩后便又恢復其均勻的跳動。成百個聲音被纏繞成一個金屬絲般的噪聲,個別極高的聲音從這個噪聲里凸現出來,沿著其勁頭十足的邊緣伸展出來并重新舒平,清晰的聲音從這個噪聲分裂出來并漸漸消逝。雖然這個噪聲的特征難以描繪,但從這個噪聲上,一個數年不在此地的人閉上了眼睛也能聽得出,他是置身在帝國首都維也納了。城市和人一樣都可以從其步態上分辨出來。一睜開眼睛,他就會從街上運動行進的方式上看出這同樣的結果,遠比他通過某一個有特色的細節發現這一情況要早得多。如果他只不過是自以為有這個能力,這也沒什么關系。對于人們置身于何地這個問題的過高估計源出于游牧時代,那時人們必須記住飼料場。也許重要的是要知道為什么人們碰上一個紅鼻子便籠籠統統地滿足于曉得這鼻子是紅的,而從不過問這鼻子有哪種特殊的紅色,雖然這完全可以用微毫米波長表述出來;而人們若遇到某些一如人們逗留于一座城市這樣錯綜復雜得多的事情則總想完全精確地知道,這是哪座特殊的城市。這轉移對更重要的事情的注意力。
所以還是不要特別注重這城市的名字吧。和所有的大城市一樣,它也由不規則、更替、預先滑動、跟不上步伐、事物和事件的碰撞、穿插于其間的深不可測的寂靜點,由道路和沒有被開出的道路,由一種大的有節奏的搏動和全部節奏的永遠的不和諧和相互位移組成,并且總的說來像一個存放在一個容器里的沸騰的水泡,那容器由房屋、法律、規定和歷史沉積的經久的材料組成。這兩個人在這座城市里順著一條寬闊、繁華的大街向上走去,他們自然絲毫沒有這樣的印象。他們顯然屬于一個特權階層,衣著考究,舉止和相互談話的方式優雅,身穿的內衣上意義深遠地繡著他們的名姓的首字母,并且同樣地,這就是說不朝外翻出去,但在他們意識的精致內衣上,他們知道他們是誰,知道他們置身在一個大都會的廣場上。假定他們叫阿恩海姆和埃爾梅琳達?圖齊,可這不對呀,因為圖齊夫人,因為圖齊夫人8月在她丈夫陪同下正在巴特奧斯塞度假,阿恩海姆博士則還在伊斯坦布爾,所以人們猜不透他們是誰。生性活躍的人經常會在街上感覺到這樣的謎團。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謎團以這樣的方式解開: 人們會忘記他們,如果人們不能在此后的五十步內回憶起人們曾在哪兒見過這兩個人的話。如今這兩個人突然停住腳步,因為他們發現前方聚集起了一堆人,已經在先前的一個瞬間就出了什么亂子了,一種橫向的竄動;什么東西一旋轉,滑向一邊,現在看出來了,那是一輛載貨很重、突然剎車的載重卡車,它和一輛自行車一道,擱淺在人行道的鑲邊石上了。頓時人群就像蜜蜂附著在蜂房出入口四周那樣附著在這一小塊地方的四周,他們把這塊地方團團圍住。從他的車上下來后,那位司機便站在人群中間,臉色像包裝紙一樣灰白,打著粗重的手勢解釋事故的經過。剛剛來到的人們把目光盯住他,隨后便小心翼翼低垂頭朝這窟窿的縱深望去,看到人們已經在那兒把一個像死人般躺著的男子安放在人行道邊上。他是由于自己不小心才出事的,大家普遍都這樣認為。人們交替著在他身旁跪下,和他搭訕著什么;人們打開他的上衣,又給他系上,人們試圖扶起他來或相反,讓他重新躺下;其實人們做這些不為別的,就為度過救護隊派來負責的專門救護人員之前的這段時光。
那位女士和她的陪同者也已走近過來并從頭頂和彎下的后背的上方看了看在那兒躺著的那個人。然后他們退回,遲疑著。女士覺得心窩里有某種不舒服的感覺,她有權認為這種感覺是同情;那是一種拿不定主意的、折磨人的感覺。男士在沉默片刻后對她說:“這些在這里投入使用的重型載重卡車制動距離太長。”女士聽了這話感到寬心并投以關切的一瞥以示感謝。她大概已經聽過幾次這句話,但是她不知道制動距離是什么,并且也不想知道它;她滿足了,這個可怕的事件反正會處理好的而且變成為一個不再與她直接相干的技術問題。現在人們也已經聽見一輛救護車的哨子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這輛救護車的快速到達令所有等候的人們感到滿意。這些社會公益機構值得欽佩。人們把出事的人抬上擔架并把他連著擔架一起推進救護車。穿一種統一制服的男人在他四周照看他,一眼可以瞥見的救護車的內部看上去像一間病房那樣干凈和井然有序。人們幾乎帶著這樣合理的印象離去: 發生了一件合法的、按照規章制度辦的事件。“按照美國的統計數字,”男士這樣說道,“那里每年因汽車致死十九萬人,致傷四十五人。”
“您以為他死了嗎?”他的同伴問,她還一直有一種沒有什么道理的感覺,好像經歷了什么特殊的事。
“我希望,他活著,”男士回答,“人們抬他進車的時候,看上去情況完全就是這樣。”

《沒有個性的人》是奧地利作家羅伯特?穆齊爾未完成的遺作,一部“精神長篇小說”和一部富于隨筆式思考的文學作品,作家通過小說里的微型世界,勾畫了從啟蒙理性塑造的上層市民社會到現代大眾社會的過渡,展示了其時代人物的蠟像館,在二十世紀現代派文學中占有重要地位。
小說的背景是一九一四年前的奧匈帝國。在維也納,人們成立了一個委員會,籌備一九一八年慶祝奧皇弗蘭茨?約瑟夫在位七十周年的活動,而在這同一年,德國將慶祝德皇威廉二世在位三十周年;所以,人們稱奧地利的這個行動為“平行行動”(然而,一九一八年正好將是這兩個王國覆滅的年份,這將一個滑稽荒唐的炸彈放進小說的基底)。
小說的主人公——平行行動委員會秘書烏爾里希——認識到,對自己來說,可能性比中庸死板的現實性更重要;他覺得自己是個沒有個性的人,因為他不再把人,而是把物質看作現代現實的中心:“今天……已經產生了一個無人的個性的世界,一個無經歷者的經歷的世界。”他看到自己被迫面對時代的種種問題,面對理性和心靈、科學信仰和文化悲觀主義之間的種種矛盾。另外,小說還塑造了主人公在平行行動的活動圈里接觸到的一系列形形色色的人物,如行動負責人狄奧蒂瑪、金融巨頭和“大作家”阿恩海姆、年輕時代的朋友瓦爾特和克拉麗瑟、神經錯亂的殺人犯莫斯布魯格爾,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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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穆齊爾
Robert Musil(1880—1942)
一八八〇年十一月六日,出生于奧匈帝國克拉根福市,一九〇三年進入柏林大學攻讀哲學和心理學,輔修數學和物理學,同時開始文學創作,并于一九〇六年出版長篇小說《學生托樂斯的迷惘》。獲博士學位后,放棄在大學任教,選擇以寫作為生,先后出版短篇小說集《協會》《三個女人》,以及劇本《醉心的人們》等。一九三〇年出版《沒有個性的人》卷,一九三三年出版第二卷。
希特勒上臺后,穆齊爾開始流亡生涯,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五日在日內瓦病逝。